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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事儿皆在一处,王夫人又要料理琐事,内里本就存着燥乱忧愁,偏要妆出喜色来,一应所见又俱是如此,且要再贾母跟前凑趣,里外交加,一发烦闷生恼起来,只无处发作。
不想翌日便生出一件事,凑巧勾到一处,倒叫她畅快了一回。
这却是为着初三尤氏受了婆子排揎,凤姐知道后便使人捆了。不想那两婆子内一个的女儿做了邢夫人陪房的媳妇,因走了关系,告求到邢夫人那一处。那邢夫人听了,原就因着素日冷落,又有一干小人在侧挑拨生事,早对王夫人、凤姐等生出嫌隙来。
如今听得费婆子这般说,邢夫人心内也生出一团火气,当时口里不言,翌日晚间散时,她便发作出来。
自然,这当着人前,她也不会冷面恶声的,且堆出一脸儿笑,不软不硬着和凤姐赔笑求情:“我听见昨儿二奶奶生气,打发人捆了两个婆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罪。论说我不该讨情,只是现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外头舍米舍钱,周贫济老的,里头却折磨气人来,怕也不好。只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说完,她也不理凤姐如何回应,竟自上车去了。
那凤姐当着许多人平白受了这话,不免羞恼起来,又不知这事的根由,倒将脸憋得紫胀。好在她素日敏捷,一回头瞧见赖大家的等人在,便扯出一丝儿笑,说笑一般将昨儿的缘故明说了。
王夫人本是心内积火,再见着这般情景,一时心中忽而一动,想到素日凤姐与黛玉要好,比之宝钗更甚一筹,且一味奉承贾母,连着宝玉婚事上也多有靠向。由此,她神色越发冷淡起来。
那边儿尤氏却是不然,她与凤姐向日里并无磋磨,听说这么个缘故,倒有几分过意不去,因道:“原是你的好意,我尽知的。只大太太的话也在理,我哪能越过老太太,竟还是放了吧。”
这两句话落下,凤姐心里便畅快了三分,正要说两句将这事儿抹去。不想一边王夫人却道:“正是,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何必做这些虚礼,倒忘了老太太的千秋!就是素日里两句拌嘴的话,也不用如此,咱们家素日里宽和,方能有这般体面!往日我不提,你却也要明白才是!”
这三句话落下,她便命人放了那两个婆子,倒不理会凤姐如何了。
那凤姐一前一后受了两回气恼,又是这样的小事,再料不得的,不免灰心起来,回房哭了好一阵。平儿连声劝说无用,只得将那小长生抱将出来。凤姐听得儿子咿呀声儿,方才止住,将他抱了过来,一面看一面摩挲,半晌过后又叹道:“如今我才是知道,往日里那些竟都是空话!”
平儿今日在屋子里守着,并不知道里头根源,这会儿越发生了疑惑:“奶奶这话怎么说来?”凤姐方欲说话,外头便禀报,道是琥珀来了。凤姐便止住话头,忙令请进来——却是贾母立等唤她过去说话的,又瞧见她形容不对问起缘故来。
凤姐也不说,只洗面另施了脂粉,就同琥珀过去。一时事毕,却叫鸳鸯瞧出说破,虽凤姐遮掩,无奈她已是听琥珀说了,又与平儿打听了原委,待得晚间,便将事说与贾母。
那邢夫人所说,贾母尚且淡淡,但听得王夫人言语,她原有几分浑浊昏黄的眼里便闪过一丝冷光:“这才是凤丫头知礼,难道为了我的生日,倒由着奴才作威作福,将一族里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一个两个,素日里没好气,不敢发作,今日就拿着我做法子,明着当众给凤丫头没脸!”正自说着,宝琴来了,主仆便止住话头,重又提了吩咐人等,须得仔细照看新客。
鸳鸯忙接过话头,将这事揽下,且去传话,又说了凤姐之事。众人知道里头的缘故,不免又有些感慨,内里又有黛玉,早便瞧出凤姐的委屈。再听鸳鸯道做人的为难之处,她越发心里闷闷起来,待得回去,便与紫鹃说了今日事体,叹道:“想凤姐姐在娘家时,必是爽利自在的。如今到了婆家,却是一重重为难,连她这样的聪敏干练,也得受许多委屈,旁人一发听凭磋磨!旧日里,宝玉说甚么未嫁的姑娘是宝珠,出嫁后便是死珠,后头熬着便成了鱼眼珠子。我还只是一笑,如今想来,这一日日磋磨来回,可不得失了珠光宝气,坏了性情根骨?”
紫鹃原也是叹息,听黛玉这般说来,却心里一凛,又想到今儿新听得一件事,忙就劝慰道:“宝二爷的话,也只合听一听,竟不必放在心上的。就是二奶奶,素日里又是如何?这人生在世,哪里能甚么都顺溜的?再有,依着姑娘的话,二姑娘又算如何?依着我看,不过运道两字罢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慰黛玉初道晴雯事
黛玉眉尖一蹙:“晴雯怎的了?”
“昨儿我听说,她过几日便得定亲了,是一户极好的人家哩。”紫鹃见她转过神来,便笑着倒了一盏茶,递给黛玉:“说是姓柳,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知文知武的,因着父母早丧,不免有些浪荡。幸而还有长辈周全,如今又是与旁人家合伙做了些买卖,渐渐安稳下来,倒是浪子回头的模样儿了。”
“虽则家业倾颓,然而只消这柳大爷能担当起来,一时起来也是常有的。”黛玉口里赞同,面上却不曾露出喜色,反疑道:“只这样的人家,若说极好,却也算不得。”
她不曾往下说去,然而世情也罢,她素日感伤身世也罢,紫鹃如何不知,因道:“怎么不好?虽说父母缘分浅薄了些,可说着田宅家业尽有的,只不如从前罢了。如今又是正经合伙做了些营生,便也渐渐安稳下来。既是安稳,那柳大爷又是知文知武的,不论读书进学也罢,从武入军也好,俱是妥当的。且原是好人家,总归有些亲朋故旧的,日后走动起来,不拘哪里借一把子力,哪里还愁兴旺?”
这话说得堂皇明白,黛玉听得怔忪了片刻,方幽幽叹道:“果真如此,那便好了,我们日后也不用为晴雯忧愁。”口里说得一句,她垂眼将一盏茶吃了两口,心里却有几分空落落的,只不知如何言语。
紫鹃在旁瞧着,又絮絮道:“姑娘且想,先头二姑娘的婚事,我们只说怎么怎么艰难,难听些,好好儿的竟是冲喜一般,如今又是如何?这世上便没有甚个都顺畅的事儿,可也没得好生过日子,偏万事不顺的理儿。纵有,也是少的,那竟是前世的冤孽,哪里能是常情呢?自然有好有坏,有喜有悲的。”
“照你说来,这人生在世竟是随波逐流,只瞧往后的光景了。”黛玉却犹自有几分恹恹,秋水也似的目光掠过窗纱,瞧着上头竹影斑驳,随风翻覆,一时倒生出几分痴意来:“便譬如一枝花儿,是风流任凭风吹雨打去,亦或是绿叶成荫子满枝,竟是瞧着那天数,倒不是凭着它的品格儿来。”
说到此处,黛玉眉间愁色更浓了三分,目光微动,复垂头瞧着茶汤微碧,只觉一缕幽香浮动,静静得生出几分幽寂。紫鹃见了,动了动唇角,却又知道她正自伤感,一时不敢再说下去。
好半晌过去,黛玉方推了茶盏,自起身来:“罢了,没得说这些,竟也是不中用的。”言语方落,外头忽而帘子一动,便显出朱鹭的身影来。她款款而入,笑盈盈着道:“姑娘,顾姑娘、赵姑娘又使人送了书信来。”只这一声儿,她就瞧出屋子里似有几分不对,忙收了笑容:“另还有一匣子细点。”
这顾姑娘,自然是顾茜,至如赵姑娘,京中也只得一个赵馥——她自来酷爱诗文,与黛玉也偶有书信。黛玉闻说,便先将那赵馥的信取来看了一番,立时就取来笔墨回信,令人送回去。至如顾茜,她却细细问了一番:“那顾家的婆子可曾说了什么话?”朱鹭笑着回了,不过些琐碎事体,并无新文。黛玉又瞧了那细点两眼,见着一半儿是自己素日爱的,另一半儿却是新鲜花样,便又笑道:“偏她爱在这吃食上头弄些新巧。我原说她掌着一家子事,又要读书,必是忙乱的,如今瞧着,竟是如鱼得水十分惬意。”
说着,黛玉便拆了信,只看了两行字,便自瞧住了。待得一准儿看完,她不由长长叹一声:“这世上真甚个人也有!原与人有害,于己无利的事,偏要做去!”
“姑娘说的什么?”紫鹃早吩咐与那点心配了杏仁露、桂花藕汁儿两样来,又听得这话,便回身问道:“难道顾姑娘那里又有什么事儿不成?”
“虽是有事儿,却不是她的。”黛玉将个绿玉镇纸压住信笺,两根青葱般的玉指轻轻敲了敲,一双眸子朦朦如水:“倒与你一般,都为了晴雯。”
“这又从何说来?”紫鹃一怔,也是凑过头看去,看得两行字,她便呀了一声:“竟有这般事!那柳家也忒不知礼数,倒说甚么大家子,竟还不如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她这话说的不错,柳家在这件婚事上头,实有几分不妥——那个好人家,使人送庚帖礼单的时候,东西竟不成双成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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