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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向险中求(第1页)

又过了数月,寒风凛冽,树叶的翠绿早已不见踪影,唯有几片孤零零地挂在枝桠上在深秋的风中瑟瑟发抖,季节的变换如期而至。

莼寅的身子向来有些弱,在这个秋季又染上了风寒。而她的俸禄总是莫名其妙就被克扣,到桦叶宫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点点了。奉命前来的公公说皇上仁厚,减了百姓一大半赋税,国库紧张,所以暂代后宫部分事宜的信贵妃扣减了每个人的俸禄。

公主身体抱恙,一直不见好转,萃琪去请了好几次太医都不见得有谁来过,桦叶宫中也无药材,萃琪气不过,但她身为侍女,主子不发话她也只能不吭声,吞下这个大亏。芩桑知道信贵妃是专挑软柿子捏,她就是故意为难这个懦弱的公主。

芩桑心存愤懑,起初她亦是随着公主的心思,不去与这些人争执,但是看着公主的身子愈来愈差,她终还是无法吞下这个大亏。在宫中散步琢磨办法之时,却无意间听到路过的侍女在窃窃私语,细心一听,便知是锡皇与信贵妃等人在不远处的御花园搭了个小戏台。

她见周边无侍卫,便悄悄赶往了御花园,躲在暗处,随着那一群下人在不远处眺望着。而戏台上究竟演的是哪一出戏,她并不理会。她看着坐立在席上的几位贵人,难免多了份思虑。

台上的戏一处接着一处,而芩桑心中的想法亦是一环扣着一环。她站在原地等候了两个时辰,前方的戏台子,方才有了歇下的打算。看着身边的下人陆陆续续走到了贵人的身边,她立马动身,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了自小道先行离开的信贵妃身边的侍女。她见侍女手中抱着坛子,再看了看锡皇嘴角挂着的笑容,心中忽而划过了一丝想法,虽凶险,但是若得当,亦能够提前将自己的计划赶上日程。

她连忙自后方离开,绕过了小树林,直接站立在了假山后方。而这条道,便是信贵妃侍女稍后将会经过的小道。她在原地上数着拍子,等待着那个侍女从这边而过。待后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芩桑一转身就撞到了端着药罐子的侍女,侍女手一抖,罐子啪的一声便摔到了地板了。

这个侍女嚣张跋扈,恼羞成怒瞪大了双眼,大骂了芩桑一句,然后狠狠甩了芩桑一大耳光子。

芩桑的左脸火辣辣的,心中甚是不悦,同为侍女,难道她还有吃亏的道理,便狠狠还了那个侍女一个耳光。侍女气不过,便冲过来想对芩桑动手,刚抓到芩桑的手臂,就被后面闻声而来的一个侍女给制止住了。

那个侍女一脸严肃,呵道:“见到信贵妃,还不行礼。”

打她耳光子的那个侍女立马怂了,恭恭敬敬转过身行了个礼,委屈跟贵妃抱怨:“都是这个贱仆冲撞了贵妃娘娘,打翻了皇上刚刚赏赐的药材,奴婢不过教训了她一番,便被她如此羞辱,这让囍信宫的颜面威严何存啊。”

芩桑看了看这位尊贵的贵妃娘娘,她身着一身淡蓝云烟衫,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无不显高贵。芩桑心中不由鄙视了这个披着彩色外衣的狐狸,也只能假装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信贵妃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便命人拉她去刑罚司,杖毙。听到这里,芩桑惊怒参半,心中虽知自己犯了错,但也不至于赐死,不由得,对这个皇宫权势之人感到心寒。

芩桑看着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贵妃娘娘,心一横,推掉了前来拉自己的两个侍女。她站起来,走过贵妃面前,极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怒火,说道:“贵妃娘娘,你一个深受恩宠的娘娘,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倘若皇上知道了,又会如何看待你。”

“放肆,你竟这样跟贵妃娘娘说话。”刚刚打她耳光的侍女见有人撑腰,气势十足。

贵妃也只是冷冷地看了芩桑一眼,嘴角轻蔑上扬。她抬起了右手,轻轻抚了抚发丝,翘起了兰花指,小拇指上的蔻丹甚是妖艳,在阳光的照射下光芒万丈,就如同她的地位恩宠一般。芩桑的话丝毫没有激怒她,她镇定自若,宛如骄傲的孔雀,淡淡说道:“只是处死一个犯事的下等奴婢,皇上又如何会知道。哪怕知道了,还会因犯罪的奴仆迁怒本宫不成。”

芩桑嘴角上扬,一个坏主意便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站在原地,加大了声音吼道:“贵妃娘娘,奴婢冤枉,还望明察。贵妃娘娘,奴婢冤枉,还望明察。贵妃娘娘,奴婢冤枉……”

显然芩桑这个放肆的行为激怒了贵妃,贵妃甩掉了搀扶着她的侍女,冲到芩桑面前指着她便想破口大骂,又想着有失自己的身份,便将气愤压了下去,连忙吩咐旁边的侍女过来捂住了芩桑的嘴。

她们几人纠缠了好久,许是动作大了,没想到今日的所为会引来正在不远处准备离开的皇上。大家见到陛下前来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芩桑看着这群猫见老鼠似的人,心中不免讥讽了一番。皇上询问了事情的经过,那个侍女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全撇清了自己的责任。

芩桑跪在地板上,低着头,不敢看皇上的眼睛。皇上听完侍女的控诉倒是没有发怒,只是叫芩桑抬头回话。芩桑趴在地板上,在心中迅速将刚刚的计划过滤了一番,最终,在公公的催促下,方才缓缓抬起了头,收起了鲁莽,立马变成了温顺的奴仆,跟刚刚那个无知大胆的下人,简直判若两人。

芩桑深知,她这一张脸,绝对会让一直愧疚素妃的锡皇产生怜惜。索性心一横,她便抬起头看着轿子上的皇上说道:“皇上深明大义,能否听奴婢一言?”皇上看着她,顿时眉峰微蹙,但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又岂会被这张酷似素妃的脸给怔住了,只能保持一贯的淡然,摆了摆手,便允了,让她细细说明白。

“莼寅公主与世无争,温婉知书达理,是个善良大度为人宽厚的好女子。她千里迢迢来到棣宫,哪怕身为质女,她也是一国公主。近日公主身体欠佳,俸禄和药材又被克扣了一大半,她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保障不了了,这实在有违皇上的脸面,还请皇上做主,为公主寻个太医,如若不然,请让莼寅公主回烨国安心静养。”芩桑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她深知公主会恨她此番所言,但为了她能够拥有自由和不成为乱世的牺牲品,她宁愿被恨。

皇上缓缓说道:“即使如此,你身为奴婢,辱骂主子,也是掉头的死罪你知道吗?”芩桑倔强的一张笑脸上,满满的与这个皇宫不符的不羁,她道:“即使不辱骂,奴婢也活不了。奴婢只是要个说法,也想替自己的主子讨个公道。”

皇上微微皱了皱眉,而后摆了摆手,跟一旁年迈的公公耳语了几句。易公公看了看地板上的女子,缓缓说道:“送去刑罚司吧,仗责二十。”信贵妃闻言,顿时不悦,但是又不好在陛下面前表现,只好做无辜状:“陛下,此人冲撞了臣妾,就这般算了?”

锡皇再次盯着地板上这位胆大毫无羞缩之态的女子,眼眸之中顿时一阵阴郁而过,但是转瞬,他还是立马收住了这些,淡淡地说道:“不过一些药材,何有一人性命重要,朕再赏你一些,今日,大家便散了吧。”陛下既已开口,众人即便不解,亦只能先散了。

她今日这一行为,为莼寅公主求得了一个太医,也让自己被仗责二十。她整个屁股还有背上火辣辣的,像被刮了几层皮。幸运地是,才二十个板子,动手的公公力气小了些,不然她现在肯定连爬都爬不回去。

她扶着墙根,艰难地走回了桦叶宫,莼寅公主一脸漠然地坐在了庭院中。旁边的萃琪面容焦灼,一看到芩桑,便使劲使眼色。芩桑不理会,便直接跪在了公主的面前,给她磕了个头。

公主勃然大怒,直接将茶杯砸在了她的背上,呵道:“谁允许你自作主张,谁跟你说我要回烨国。你身为下人,私自传达主人的命令,像你这种顽劣的仆人,我留不得你,你自己收拾东西走人吧。”说着便愤然起身,朝着房间里走去。芩桑跪着过去拉住她的裙摆,她自知此次确实过于鲁莽,自知此次确实思虑不周,但是比起自己,她更希望自己的义姐能够好好活下去。

芩桑乞求着说道:“公主,你恨我也罢。你该为自己考虑一下。我命如草芥死不足惜,你身为一国公主,不该一生锁在深宫,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莼寅呵道:“生活在乱世之中,你又怎能指望我全身而退!你辱骂贵妃,以下犯上,这是死罪。你跟陛下说放我回烨国,有扰两国和平,这是干政,亦是死罪。你以为今日言行是鲁莽吗,这是寻死。你以为这是替我求恩典吗,你这是把我逼向绝路。”话罢,便甩开了她抓住她裙摆的手,大步迈向了房间。

萃琪担忧地看了看她,又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跟着莼寅回了房间。她看着莼寅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不免黯然伤神。莼寅从不曾嫌弃过她这个身份低微的侍女,反倒以真心待她,认她为妹妹,丝毫不敢怠慢她,她又怎舍得她一辈子就这样毁在了这个冰冷的皇宫中,度过苍白无力的余生。

夜幕降临,深秋已至,桦叶宫的庭院里,枯叶满地。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裳的女子,面目平静,焊铸般地跪在原地。寒风徐来,她娇小的身子,渐渐淹没在深秋的夜里,直至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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