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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耗了数个时辰,土重新掩埋,总算遮过那骇人狼藉一幕。桓行简下去把嘉柔带上来,看到新翻的土,嘉柔呆住再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没劝慰,任由人在那儿哭个不住,自己撩袍坐下,点了火,一张一张纸钱往里投。有风,热浪烤脸,漫天飞舞起星星点点的黑灰蝴蝶,桓行简白皙的脸上布了灰烬,衣裳也落上一层。
拿起半根柳枝,将纸钱聚拢,他握拳抵唇轻咳两声缓缓站了起来,衣裳皱出折子。
“好了,哭久了伤身。”他用帕子给嘉柔擦了脸,那双泪眼,通红地看向自己,濛濛烟水色里似有悲愤似有疑惑。或许,有那么些怨怼,桓行简微微不悦,仿佛是自己毁坏了夏侯妙的身后寝居。
“你姊姊的事,我也很难过,我说了,一定会查出是谁。”他把披风给她紧了紧,吹乱的青丝挂上她耳后,“先回去吧,山上风大。”
“是大将军得罪了人吗?”嘉柔脸上神情有些古怪,一动不动,“否则,怎么会单捡姊姊的墓葬下手?我知道大将军会彻查,但不是为姊姊难过,一个人,总会在无意间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大将军其实是生气,因为居然有人敢挑衅桓家,大将军面子挂不住。”
听得桓行简眉心直跳,双目一寒,眉宇间尽是失望:“是又如何?我确实得罪许多人,自然也包括你,不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也的确不为你姊姊难过,因为我知道枕边人随时都能翻脸,你不就是吗?你跟夏侯妙虽无血缘,倒很会学她,我就看看是不是哪天你要捅我一刀了。”
说罢,拂袖而去,根本不再管她。宝婴在不远处,逆着风,上一刻还见郎君又是为嘉柔理裳又是拂鬓的,下一刻,便见桓行简头也不回丢下人抬脚走了。
看的她一愣一愣,忙上前焦急问道:“女郎,你惹着郎君了?”
嘉柔定定站在原处,一张唇,丝毫血色也无,罕有地冲宝婴发起脾气:“什么叫我惹你家郎君了?他是谁?我是谁?我敢惹堂堂大将军吗?我怕他灭我三族呢!不过可惜,我没三族让他灭,我家的三族就我跟我父亲,这么少的人就怕大将军杀不痛快!我知道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你去学话,你快去……”
一语未完,抽泣着跪倒在了夏侯妙碑前:“姊姊……”她心中又愧又无措,心中积压的那股郁郁之气怎么都哭不完了。他为何如此薄情?又为何非要将自己牵扯进来?情爱于那个人来说,当真可有可无?人心为何如此复杂?明明心是自己的,为何自己也看不清摸不透?
她哭得颠倒,头发散了,两颊赤红,骤然想起来时在山脚下见到的那个大哭“吾道穷矣”的男子,忽被那句话深深击中,仿佛一切都明了,一切又都无解。
身旁,宝婴捂着胸口退了两步,暗道,平日里温柔乖巧的人发起脾气来才真吓人。
哭到力竭,嘉柔怔忡地抬起脸,腿早压麻了。趔趄起身,她掏出帕子擦拭干净眼泪,默默把乱了的鬓发抹平,不忘将那新做的符袋放到夏侯妙的碑前。
宝婴一直暗暗觑着她,此刻,讪讪凑上来道:“女郎,回去吧。”
嘉柔目光垂着,嗓音嘶哑了:“宝婴姊姊,我不是有心冲你吼的,我失态了。我知道,你其实待我并不坏。”
说得宝婴心里一滞,鼻翼微微作酸:“女郎,其实郎君待你也不坏,你何苦跟他吵?夫人病逝,太傅病逝,郎君刚当了大将军就吃两回败仗,不知道多少人想拉他下马,奴虽是下人,这些却都是明白的。郎君再是大将军,到底还是个男人,没人在身旁知冷知热的心里恐怕难能好受了。”
记起方才心境,嘉柔低头不语,宝婴叹口气带她下山。临到山脚,车夫远远瞧见了他两人,利索一个翻身,跑到她两人跟前赔着笑把杌子拿下来让嘉柔上车。
嘉柔脚刚踩上去,听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姜令婉?”
她回头,朱兰奴一身锦绣华服,额间花钿明彩生辉,日头一照,如粼粼的金光般绚烂。
朱兰奴忍笑看她依旧红着的眼眶,揶揄道:“瞧你,梨花带露的模样莫说是男人,女人看了都心动。难怪大将军给你这只雀,造了个金玉笼子。你怎么了,难道是来哭夏侯妙的?”
不知人烦,宝婴扁了扁嘴不想嘉柔跟她啰嗦,立刻回击道:“与你何干?”
朱兰奴十指丹蔻似血,艳艳地晃,她眼波一转:“是呀,我闲得很,就想看看热闹,听说夏侯妙的坟都被人刨了,这种事,洛阳城已经很久闻所未闻了。真稀奇,不是吗?不止我,洛阳城里多的是人想来北邙山看这份热闹,你管得过来吗?”
嘉柔脸色苍白,厌恶地看她两眼,低声跟宝婴道:“我们走,不理她。”宝婴气得浑身乱抖,啐她一口,“你跟你爹一样讨人嫌,自大又无耻,活该他谥号‘丑’!”
揭完朱兰奴疮疤,宝婴气哼哼坐进了车里,车夫喝了声,马车立刻轱辘轱辘往前跑了起来。
公府里,桓行简倒在,人安坐在书房已经是惯有的无悲无喜的表情,看各地送来的文书。
宝婴换了身干净衣裳,打听他在,便自作主张地进了偏院,一路上早将要回禀的事练习了数遍。
跨进门来,满屋子的墨香。
“郎君,姜姑娘她回来了。”宝婴有意停顿,等桓行简反应,让她略感失望的是桓行简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便清楚他不想听这个,赶紧换了话锋:
“卷轴的事,奴查清楚了。”她把袖中的一样香囊拿出来,果然是那明绸做的。
“太常家中当真有陛下曾赏赐的这种丝绸。”宝婴因陪嘉柔去过几次夏侯府,跟其中一个同乡的婢子就此结识,等见了面,有心在她跟前炫耀腰间拿这绸布做的精致香囊,果然套出了话。
桓行简看都没看,笔下只一顿:“我知道了。”
“今日,奴在外头碰巧见着公府的人了,不清楚他今日该不该当值,见到他时,他一个人驾着牛车在那哭‘吾道穷矣’硬是说无路可走,他要大哭,奴觉得很怪异,所以跟郎君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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