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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再无话,戎公馆有人早早睡了,有人还在打牌,有人越夜越兴奋,骨牌的哗哗声和着宴会上的舞曲混杂着……
第二天,四爷一早动身去公事房处理公务,路过西侨青年会隔壁的五金铺时,司机陆鸣说:“昨天您说要买一些进口清漆,要不要顺道带上呢?”
四爷说:“去买吧。”
月儿前日要他做手工,光凭她搜找出的那些材料远远不够,因为四爷做任何事情都严谨,但凡不做,要做就精益求精,一件小工艺品,不仅雕工精细,便是漆面也刷得匀亭细腻,对油漆的质地要求也十分高。
陆鸣进去五金铺后,四爷往周边看了看,无意间看到一家德国洋行,这家洋行他之前来过,业主是两位日耳曼夫妇,可以预定机械手表和蓝宝石首饰,他一时间竟想去看看。
柜台里有样式颇为小巧的女款手表模型,月儿虽然没跟他要过手表,但买了一定惊喜万分,还有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享受过丈夫给她买首饰的甜蜜,他于是预定了两套蓝宝石首饰。
大胡子德国男人登记完,说这两样东西之前有订货,现在估计已经在海上了,差不多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来。
四爷付了定金,陆鸣也从五金铺拎着油漆找过来了,正要离开时,四爷看到柜台里边的桶装格瓦斯和伏特加。
他顿了一下,说:“来一装格瓦斯,两听伏特加。”
他父亲性子烈,烟酒不离口,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给父亲买过什么东西。他晓得父亲爱抽吕宋雪茄爱喝伏特加,但不晓得是谁买给他的,大少爷二少爷是不会买的,他们从来把自己老子当提款机器,几乎不亲;三少爷就更不消说,后脑勺都摸不着一下;他呢?骨子里瞧不起自己的父亲……
海关大楼的钟声遥遥响起,时辰上午九点,今天是礼拜天,月儿一定开始调查茹晓棠了,这会儿,也许已经在茹晓棠家也不一定。车子驶过华懋公寓时,四爷如是想。
不过他只料对一半,月儿是已经开始调查了,但她并不打算直接去找茹晓棠。如果茹晓棠背地里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当面质询是绝对不会承认的,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月儿有自己的思路和步骤。回想半年前,不,现在已经是八个月前了,她出事第二天的晚上,她托茹晓棠去码头通知澹台。茹晓棠走了大概一个钟头,再回来身上有松香和石蜡味。
茹晓棠当时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切入点在一个钟头这个时间段。一般来说,人在某个空间待够半小时以上,才有可能将空间里的气味渗透的那么浓。
由此推论,月儿把茹晓棠离开的那一个钟头做了拆分:其中有三十分钟是茹晓棠和某人或某些人待在一起商议事情的时间;剩余三十分钟用来路上往返。去时十五分钟,返回十五分钟。
而当时茹晓棠回来后喘息非常重,不像是坐完黄包车的体力状态,十有八九是徒步走回来的,既然如此,那个地方距她家一定不远,如果去的时候也是徒步抵达的,那么那个地方就是十五分钟的路程。
这样梳理一遍,月儿心中有了计较,自己的调查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今天,将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早上出门前,她把刘海用火钳子烫了烫卷,穿了一身纺绸的西式衣裙,白色小翻领衬衣配齐膝的喇叭裙,脚上踩一双漆皮玻璃鞋。这种西装她很少穿,今日纯粹为了显着年纪大才穿的,不然一个女学生来回穿梭在弄堂里很快就会被人质疑。
茹晓棠原先住的格子间位于一条叫做福兴里的石库门弄堂,搬走后,大概已经赁给了新租客,月儿从过街楼的门洞望过去,看到窗台上一盆用旧洋瓷盆栽种的干葱。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上面不会有什么线索。月儿没有上楼,而是由这里为,先从左边沿着弄堂走,经过香烛店、裁缝行、还有大大小小的纸烟铺子,一路向前。
弄堂里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对过洋白铁铺的榔头敲得有一搭没一搭,后弄堂深处偶尔飘来一两声胡琴,戏班的女学生咿咿呀呀地吊嗓子,从那弄口望去,仿佛有两个十五六岁的茹晓棠和林映月,散学一起挎了书包走进来,又一起挽臂去照相馆子拍小照……
可谁曾想到,很多事情都是假的……
月儿一面感伤。一面留意弄堂两边的商铺人家,不觉已经走出福兴里,向右转入一条横弄,在径直走到贝勒路上,时间刚刚用了十五分钟。
然而这十五分钟所经过的街铺和人家不像是能存放散发着剧烈松香和石蜡味的地方。
接下去她再返回茹晓棠旧居格子间楼下,再以此地为,朝反方向开始观察,这边沿弄两边的商铺不多,但细长深远,走了十分钟才到达弄口,外面是一条非常洋气的马路,除了紧挨福兴里弄口有家五金铺比较市井气息之外,其余一眼望过去皆是租界里才能看到的洋行店铺……
她朝前继续走,偏生有个小开打扮的男子一眼看到她,就踅过来想搭讪。
月儿连忙背转了身子,她倒不是害怕纠缠,只是不愿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最近她可能常来这里,尽量做到小透明才方便行事。
但那人眼风殷殷的,一径地向她走过来,月儿没辙,转身进了电话亭子里。
看电话的老头正在打瞌睡,她进来后,老头子含混地说了声:“一钿钱打一次,勿有铜钱不得打额。”
她一边从手袋里摸出一角铜钱,一边看那油头粉面的小开,见对方端端张望着不肯走,她索性付了铜角,拨起电话来。
“哪位!”四爷的声音出现后,她才意识到电话已经打通了。
“怎么是你?”她刚才首鼠两端,拨电话也是下意识行为,完全没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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