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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第1页）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水声。

如哭如噪的潮声，数百年前曾带来灭顶之灾的黄泉水，从地底深处涌来的幽冥之河，正从他们的背后摧枯拉朽而来，彻底撞开了最后一扇画像石墓门。

未来得及说完的话语冻在了舌尖，少女的脸色几乎在瞬间苍白下去，可是她随即蓦然转过头，看到了近乎不可思议的一幕。

刻满石雕的墓门卷在昏黄的泉水中，很快被绞成了无法辨认的碎片。

几百年来的封闭被打破了，在阴阳两世的河水的冲击之下，这座墓葬正在分崩离析，无数砖石滚落，卷入到剧烈滚动的涡流之中，连他们头顶的金砖横梁都在摇晃松动，大概除了这间后殿还能维持基本的形状，墓葬其他的部分都已经坍塌殆尽了。

墓道之中的黄泉正在迎面扑来。

可是，它已经搅碎了最后的一扇门，却迟迟无法冲入这间可以享用饕餮盛宴的后殿里，仿佛有某种无形无质的屏障格住了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浑浊的浪花正竭力卷起波澜，冲击这层看不见的阻碍，那样的声音，像成千上万头怒吼的雄狮。

这是……

不……谢萦忽然之间明白了，其实在她发觉之前，黄泉水就已经扑到了这里。从涌出地底的时候，这条贪婪的蛇就已经嗅到了近在咫尺的猎物，它扑来的速度远比她所想像得还要快，她在交谈时听到的那些水声，就是它在试图冲破这最后一层阻碍，挡住它的不是区区一块石头，而是……

是结界。

兰若珩的结界竟然抵挡住了黄泉的冲击！

黄泉正在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那样可怕的声音，仿佛磨牙吮血的恶鬼，震得人的颅脑仿佛都在嗡鸣。

每一次在人世流淌，这条幽冥之河都摧枯拉朽，无数伟大的生命曾化为它腹中支离的白骨，所有生命都在它的浪尖走向平等的末路，可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它竟然被人世的法术挡住了。

被一个人所张开的结界。

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来给她惊叹，这个结界多半坚持不了多久，但是能争取的这一点时间也已经足够他们离开了！

「快走，我们快走！」

情形已经紧迫到如此地步，兰若珩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萦猜测大概是他在维持着如此可怕的结界时，已经分不出什么馀力。于是她迅速把氧气面罩拉了下来，一手紧攥着他的手腕，另一手用力扯住自己腰间的黑索。

现在也顾不及什么减压不减压上浮的事情了，跑得快才是最要紧的事，谢萦抬起头望着上方，飞快地说道：「我来念咒语，你抓紧我——」

头顶已经开始有金砖滚落下来，仿佛穹顶终于支撑不住，只是那些断裂的横梁和方砖，仿佛也都被那层无形的屏障挡住，顺着结界的轮廓滚落到一旁。接连不断地尘烟四溅，在那些浮动摇曳的白色火光中，墓顶黑暗的江水已经依稀可见了。

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噪声，在这样的嘈杂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呼唤。

叫她名字的声音，抵达耳畔的时候，轻得几乎如同梦呓。有很短暂的瞬间，谢萦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而她蓦然转过头，迎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睛。

兰若珩忽然笑了。

那样明亮到近乎澄澈的笑容，不属于曾经颠沛流离艰难求生的少年，也不属于一个在最深的黑暗里煎熬的孤魂野鬼，而仿佛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在琅琅书声中长大，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仿佛一缕长发被风扬起，带着隐约熟悉的气息拂过鼻间，下一个刹那，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他挣脱了她的手。

就在同一个瞬间，这道坚不可摧的结界蓦然从中一分为二，包裹着她的一半依然如同保护珍珠的蚌壳，而另一半却已经消隐无踪。

仿佛空气突然被抽离时产生的巨大压力差一样，抵挡着黄泉的最后一层屏障如烟消散了。在谢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耳畔已然扑来欣喜若狂的潮声，黄泉就在她的面前狂卷而过，转眼间将他吞没。

彻底地吞没。

三百八十三年前她在法场上抓住了这个人的手，把满身血污的少年从囚场上拉起，踏上一段不知去向的旅程，而现在，同一只冰冷的手正从她的掌心滑落。

那双幽绿的眼睛还在凝视着她，一直到最后一刻。

任生不得生，求眠不得眠。悬心常切切，燋燋度百年。

怨憎无从宣泄，而爱亦无处容身。如此漫长的岁月里，这具被绝望挖空的躯体里早已塞不下一点多馀的期待，在烈火中煎熬至今，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真正的了结。

现在她终于能够说出当年未曾表达的感情，而爱恨以某种复杂的方式平息下去，他从此也终于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安眠。

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救生索卷住她的腰，正在带着她飞快地上浮。

河水之中正在卷起巨大的漩涡，水下的剧变也许很快就会演变成一场小型地震。库区如镜的水面正掀起剧烈的浪潮，可水下那条昏黄的河却已经开始退却。它已经吞噬了整座地宫之中力量最强的猎物，就如同把一头大象鲸吞入口，这条衔尾的蛇满足了胃口，正在心满意足地退回原点。

穹顶已经崩塌散落，快速远离的的地面也在剧烈地震动，这座七百年前的墓葬正在彻底坍塌，只有巍峨的铜柱还矗立在河床上，仿佛见证着某种宿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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