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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信任93（第1页）

这周五研讨会的主讲人是沈昕。我选了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她的研究领域我不熟，没听几句便走了神。刚开始还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试了几次都不成，索性就不再费力了。我的眼睛看着她，脑子里反复想的是，她与雷蒙两地分居多年，是怎么做到彼此信任的呢？她真的信任他吗？

人散尽后，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俩。我走到前面，默默地看着她收拾电脑的连线。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问：“你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眼圈都是青的。”

“周密去国内出差了。”

“相思催人老。”她打趣道。

我摇头，“什么相思呀，不是因为想他……而是……”我迟疑着，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

“到我的办公室去坐坐？”

我和沈昕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地坐下。她背后大窗外面的树看着蓬勃翠绿。

“有个大窗子真好，”我羡慕道，“前几天大家说起找工作，保罗说当然要去当教授了，不为别的，就冲着一毕业就可以有自己的办公室，而且是带窗子的办公室。”

“你喜欢的话以后也可以找个这样的工作。”

我叹口气，现在还轮不到说这些。

沈昕把手提电脑固定到扩展坞上，问我：“你在担心什么？”

“袁方那件事后，我的疑心病又发作了。魔怔了。好多天都摆脱不了。我这些天心里难过死了。不仅仅是因为我疑神疑鬼，更让我烦的是，搞得我坐立不宁的都是些低俗的芝麻谷子。我讨厌自己如此狭隘、如此无聊。你说我的眼界怎么就这么小呢？我为什么就不能泰然处之，为什么就不能把心胸放宽一些，为什么就不能把目标放远一些，为什么偏要跟芝麻谷子过不去呢？……”

她打断了我的话，“你看过邓肯自传吗？”

“没有。你是说那个美国现代舞创始人吗？很多年前看过一点她的故事。只记得她死得特别离奇。竟然是在开车时被自己的长围巾给勒死的。哦，对了，我还记得，那文章说她很放荡。可能用的不是这个词，但我印象中就是这个意思。”

“她蔑视世俗和道德束缚，追求自由的爱情，一生情人无数，她甚至多次主动勾引有妇之夫。”

“果然放荡，”我撇撇嘴。

沈昕不置可否，接着说：“自传里写她在四十多岁时爱上了她的钢琴师，可没过多久发现钢琴师迷上了她的学生。”

“活该嘛！”我幸灾乐祸，“她勾引别人丈夫时想过那些妻子会有多痛吗？一报还一报，总算轮到她了。不过，”我又有些泄气，“她是游戏老手，这种事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她的痛恐怕不及被她伤害过的人的万分之一。感觉不到痛就算不上是报应了。”

“她说她当时非常痛苦。那时她已经声名赫赫，有众多的崇拜者。在一场成功的演出后，她自豪地想，她终于可以释然了，她再也不会嫉妒那对情人了。与她的伟大理想相比，世俗的爱情算得了什么？可就在那晚，当她看到钢琴师和她的学生偎依在一起卿卿我我时，她一下子崩溃了，承受不住心里的煎熬，跑到野外狂奔，甚至想到了自杀。她说她想摆脱狂乱的嫉妒，却做不到，为此她非常苦恼。”

我惊讶不已，“自传里真这样写的？”

“是啊。”

“好坦诚啊。”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一般人写自传总难免有意无意地捧高自己吧。谁不想掩藏见不得人的心思呢。”

“是啊，我看到那一段时也很钦佩她有勇气说出真实感受。”

我沉默下来。人真是好复杂，几分钟前我还憎恶邓肯勾引有妇之夫，可刹那间那些情绪竟然烟消云散了。

我说：“就算看起来最应该豁达的人也会有心结，也会有想不通的时候啊。这样想来，我可以少些指责自己狭隘了。大江健三郎小说里有段对话，‘差不多所有的烦恼都是这样，一旦解决了，就觉得它愚蠢无聊，可要是解决不了，那些愚蠢无聊的事，就是我的全部人生。’我同意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太感同身受了。这就是我生活的真实写照。我一直在跟各种各样的烦恼做斗争。在斗争的过程中，总是觉得自己太过愚蠢无聊。就像现在，就算我不用痛恨自己愚蠢无聊的小心眼，可我怎么才能改掉愚蠢无聊的疑神疑鬼的毛病呢？”

话说到这里，我想我何不把我的疑惑挑明了说开呢。我用玩笑的口吻试探道：“你们常年两地分居，你真的不担心吗？”

“担心有用吗？”

“没用，可人不是总在担心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吗？知道没用，还是忍不住担心。你真的那么信任他吗？”话说出口，我感觉太冲了，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周密总说我太八婆，我知道我不该好奇打探你们的事。可我好奇是因为这些正是我心里的结节。我总觉得自己没法真正地去信任他。”

“信任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最难的事，没必要追求绝对的信任。”她看似并不介意，我放下心来。

“你的意思是你对雷蒙的信任是相对的？怎么说？”

“在没有证明他不值得信任之前，我不会怀疑他有问题。”

我琢磨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还是那个老问题。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你能沉稳地面对，而我却过于焦虑。”

沈昕问：“你担心地震吗？”

我愣了一下，“地震？不是经常发生吗？有什么好担心呢。”

“那是小震。你知道有专家预测在未来的二十年内加州会有一次大震？”

我点点头，“听说过。”

“你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