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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阴雨绵绵,一直下到傍晚也不见停。
淅淅沥沥的雨滴轻轻打在油纸伞上,汇聚成蜿蜒的水线,沿着伞面滴落下来,却溅不起一点儿水花,只因伞的主人正一步一步沿着墙边而行,绣花鞋下套着小巧的木屐,走在路上发出轻微的脆响,雨水滴滴答答从她的身边落下,很快渗入泥地之中不见了踪影……
慕南星一手握着伞,一手挎着一只不大的竹篮,口中默念着某个阵法口诀,待走到口诀所指定的方位时,便小心扶着伞蹲下了身子,裙摆沾了水也不在意,伸手取出篮子里的一把小铲,往地上掘开一个二寸见方的小洞,又从篮子里摸出一块小巧的木质印章,稳稳地填入泥洞之中,再将湿泥重新和在一起掩埋好。
而篮子里,这样的印章一共有三十六枚,早上起床后,她花了半日的时间,细细刻上了咒文,已不再是普通的印章,而是布阵所用的法台,须按指定的方位和时辰将其分别埋入地下。
经过昨夜的事情,慕南星觉得很有必要为这座大得离谱的宅邸布个阵法,免得又有来历不明的人、妖或鬼擅闯入内,而她却毫无所觉,倒是她这个管家的失职了……
但毕竟是临时起意,没办法去找人打出石桩来刻符文,只能想办法收集了这些印章来替代石桩,幸好她要布的阵也并不复杂,只是用来圈个结界,倒也不需要那么讲究。
而她所要布的阵,叫“肃心阵“,原本是修道之人为了能在俗世之中临时营造一个与世无争、人鬼不扰的清修境地而所创的阵法,如今,却被她用来守护一宅之清净了。
就算是无遮无拦的宝寿湖,被她划入法阵之内的夜氏宅邸这一侧水岸,若没有她的同意,任何船只都不可能再靠岸了。
在慕南星埋好最后一枚印章时,一股强风“呼”的平地而起,夹杂着细丝般的雨水,横冲直撞,在整个法阵范围内一阵扫荡,各处的树木被风刮得枝叶震颤,一时间落叶漫天、草屑飞扬,甚至能听到不时传来那瓦片落地碎裂的声音……
半晌之后,这一切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而慕南星能感觉到,这几日若有似无的窥视感,也跟着消失了,周围一片安宁。
这是法阵在起作用了。
此时慕南星恰巧是在大门附近,见雨停了,正打算收起伞往回走,却听见了“笃笃”的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传来。
门外,一名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正笔直站立着,一身宫廷内侍的装扮,显得利落而严谨。在抬手敲了门之后,少年便沉稳地后退一步,侧身立在门边,静心等候着,那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成了一尊雕像,唯有垂在身侧的右手因不可抑制的麻痹感而微微抖了抖,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何时,这夜氏宅邸竟也有了结界?
若他刚才没有及时察觉到异样而像往常那般径直入内的话,恐怕就不只是敲门的这只手麻而已了……
不多时,沉重的大门便“咿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少年迅速敛去思绪,抬起头来,看了慕南星一眼,脸上闪过些许意外之色,很快又垂下视线,掏出信笺,以双手呈上,轻声道,“打扰了,小的是代主人送信给夜公子的,劳烦姑娘转交。”
慕南星最先注意到的是少年那异常白皙的脸色,仿佛能被光线穿透般带着一层朦胧感,以至整个五官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又见他一身干爽的模样,特别是脚下的硬底靴子竟也无半点水迹,不由得有些疑惑,他身边没有任何雨具,而他身后也不见什么车马,那他究竟是怎么来的?
等她伸手接过信笺,少年又朝她行了个礼,随即转身离开。
那笔直的身形和沉稳的走路姿态显然都是受过严谨训练的,即使在经过一处水洼时,也是目不斜视的一踏而过,明明是不紧不慢的步伐,却眨眼间便远去了……
慕南星抿了抿唇,刚才她看得很清楚,他,在走过那处水洼时,分明是没有倒影的……
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亏得她不嫌麻烦的布了结界,否则,这位能在白日里行走的生身活鬼,说不定早已是不请自入了,哪里还会乖乖敲门呢……
而所谓生身活鬼,是一种形体可见、能潜伏于人群中与人正常打交道的鬼,一般人很难分辨得出它的真实身份,只有一些微小的细节方能察觉出异样。他们脱离了轮回,地府也不会再约束他们,似人而非人,是鬼却已不是鬼,就这样徘徊于阴阳两界之间。
她只是没想到,宫廷内侍中竟也有生身活鬼混迹其中,不知他的主人是什么人……
“……南星姐!”
就在慕南星转身欲关上大门时,一声焦急的呼唤从门外的某一处远远传来,比起之前,声音清晰了不少,只是,对方依然没有现身。
“南星姐,求求你,帮帮我吧……”
慕南星垂下眼睑,缓缓掩上了门。
……
虽然已经不再下雨,但薄如棉絮的阴云依然滞留在夜空中,只看得见一道朦胧的月影,露出弯弯的月牙儿,泛着淡淡的白光……
夜深人静的大街上,因着本朝并没有宵禁的制度,偶尔便能听见晚归的车马声穿街而过,巡夜的卫兵有时候会拦下一二,例行查问一番。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夜氏宅邸的大门前,车夫跳下车座,弯着腰拨开了车帘,对里面的人恭敬道,“公子,到了。”
待夜隐从车上下来,车夫行了个礼,驾着马车利落掉了个头,又往来时的方向去了,这是要回云天书楼。
虽然身为自家公子的专用车夫,海四却从未进过夜氏大宅,一般只在门口接送公子,若公子不用车马了,便赶回云天书楼的马厩,而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吃住在云天书楼的下人房里,总之,除了娄总管,还没人能进这夜氏大宅呢。
这座宅邸,无论是在他们眼中,还是在京都其他百姓心中,都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关于它的各种传说更是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已经远去的车夫没有看到,自家公子此时正站在门廊下裹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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