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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是不知道,长安城的里坊虽然对称分布,但因方位不同,聚居者也有些区分。
“东”素来被视为主位、贵位,且因东北面更靠近皇城、宫城与三内,不少达官贵人的宅邸便都建在东北角上。东市附近的几个里坊,包括传说中的平康坊在内,同样是高官世族的聚居地。作为太原王氏三房嫡支,王家虽未住在靠近皇城的那几座里坊中,但距离东市只隔了一个安邑坊,也已经算是不错的位置了。
而“西”相对而言便稍显不足了些。虽然靠近皇城的那些里坊也有不少贵人宅邸,但西市附近住着的都是些豪富胡商,将偌大的西市经营得格外繁华热闹。而千古闻名的唐时丝绸之路,正是从西市发端,经由这些不畏风霜的胡商,通往遥远的西域。
☆、第十四章亲人相见
自春明门入长安城,越过道政坊后折向南行,经过东市东大街,再过安邑坊,便是宣平坊了。天色已经不早,落日余晖洒落在坊墙之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明暗相间的宽阔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神色匆匆,唯恐错过了坊门关闭的时辰。尤其东市坊门附近,更是人流如潮。但即使大家都归心似箭,人群与车队也仍是安定有序地在街道两边迅速地流动着。王家十几辆车汇入其间后,更是丝毫不醒目,很顺利地赶在暮鼓敲响之前,进入了宣平坊。
王家的宅第便在宣平坊的东南角。从外面看去,不过是座不甚起眼的四进宅院。白墙黛瓦,非常朴素,丝毫没有高门世家那种煊赫气势。这样的普通宅院,整个长安城中几乎随处可见,委实低调得很。
车队无声无息地自乌头大门驶入,伴随着咚咚的暮鼓响声,在外宅左侧渐次停了下来。载着王七郎、王九娘的马车,则一直顺着甬道行至第二进的内门前才缓缓停下。
“九娘,到家了,还不赶紧下车?”马车外响起王七郎的笑声。他似是正在和什么人说话,口气甚是亲昵:“这些时日辛苦你了,阿爷阿娘身子可还健朗?”
“阿翁阿家身体还好,只是最近挂念九娘,略有些心火旺了。”回应他的,是一个宁静的声音,淡然中带着些许温情。
“九娘初回家,恐怕有些不惯,还须你多用心些。”
“等你吩咐便晚了,我早便和阿家都布置妥当了,放心罢。”
王九娘稍稍平复了心情,便下了马车。一眼望过去,藤萝垂落的内门前立着一位年约二十余岁的少妇,眉眼浅淡,气质略显清冷,看起来像是有些难以亲近,但当她唇边勾起一缕微笑时,却显得随和了不少。只见她上身着雪青色窄袖小衫,外套藕荷色卷草纹对襟系带半臂,身下是一袭高腰碧色长裙,手上挽着一条水色绞缬披帛。这样一身偏素淡的装扮,与时下流行的富贵华美全然不似,却很衬她高华的气度。
王九娘心道:这应当就是那位不知是出身清河崔氏还是博陵崔氏的嫂嫂了。她正要上前见礼,崔氏便轻移莲步,姿态优雅而又不失亲密地将她拉到身边:“九娘,来,让我瞧瞧。”
她并没有刻意地流露出亲热之态,只是温和地打量了王九娘一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道:“果然又瘦了些,气色倒是还好。不过,还须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往后说不得便要烦劳阿嫂了。”这样自然的态度,倒让王九娘觉得十分舒适。她是归宗之女,往后大概一直会在娘家住着,少不得必须与这位嫂嫂打交道。若能姑嫂相得,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性情不投,也只能敬而远之了。幸好,目前看来,崔氏不愧为大家女子,气度从容高洁,并非难相处之人。她总算可以略微松口气了。
“一家人还说什么见外的话?”崔氏笑道,“七郎,记得将九娘所用的方子抄一份与我。明日再延请医者好好瞧一瞧。”
王七郎道:“那便都交给你了。”他敏感地发觉妹妹在崔氏面前仍有些拘谨,想起过去这姑嫂二人的关系也很是寻常,心中不禁微叹。不过,来日方长,一起生活得久了,渐渐地便会亲近起来。
“阿翁阿家都已是等得急了,我们这便进去罢。”崔氏把起王九娘的手臂,带着她往二门内走去。王七郎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含笑随在她们身后。落在最后的,便是一群静默无声的侍婢了。
越过内门,眼前赫然是一个偌大的回字形宽敞院落。院落里遍植葱茏花木,或幽香阵阵,或树荫婆娑,几条青石铺就的小径湮没其中,弯弯曲曲,颇有意境。院落正中央建有一座轩阔的二层小楼,便是女主人起居或待客所用的内堂了。由于天气渐热,楼上楼下都悬挂起了竹卷帘,半放不放地垂在中间,既可遮阳又显得精巧美观。
王九娘随着崔氏、王七郎踏上内堂的台阶,正要推门而入,门便突然由内打开了。几个侍婢匆匆退到一旁,里头快步走出了一位中年丽人。她梳着高髻,身穿茶色宝相纹绞缬广袖衫、青翠色撮花高胸裙,体态微丰、肤色白嫩,尤显雍容。但她此刻的神情却与雍容毫无干系,满面急切焦躁,蹙紧的眉头在望见王九娘时,才渐渐舒展开来。紧接着,她眼中便已盈盈泛起了泪光,伸手将女儿紧紧地揽入了怀里:“玫娘,我的儿,你可真是受苦了!”
或许因血缘的关系,王九娘甫见到她便觉得格外亲近。如今听得她忍不住啜泣起来,心中亦是又酸又涩,泪水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阿娘,儿回来了。”至于“玫娘”这个称呼是否意味着她有个大名,她也已经暂时没有心思再细究了。
“早便该回来了。若知道我儿过的居然是那种日子,阿娘早便让七郎接你家来了,哪里会让我儿受那么多委屈?”李氏眼见着女儿消瘦得略有些脱了形,又想起儿子先前信中所言,越发怜惜心疼,竟哭得更厉害了。
母女二人就这样在内堂外头相拥而泣,崔氏在一旁看得双目微红,侍立在侧的婢女也无不落泪。只有王七郎劝解道:“阿娘,九娘回来便是好事,应觉得欢喜才是。过去之事不必再提起,徒增伤怀而已。”见母亲、妹妹、妻子都已哭得眼睛红肿,他一叹,又劝道:“阿娘,九娘随着儿子千里迢迢赶回来,已是累得狠了。如今又哭了这么一场,恐怕身体便更虚了。儿子好不容易才让她养了这般好气色,若是病倒了岂不是白费了功夫?到时候,又累得阿娘阿爷担心了。”
崔氏也拭泪道:“阿家近来心火略旺,七情上头也需注意一二,大喜大悲恐有些伤身。九娘的身子尚未完全养好,也该小心才是。”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劝得两人收了泪,这才一同进了内堂。
内堂一楼以一架巨型的花鸟人物屏风分隔成内外两间。外间中,一张长榻紧靠那架屏风放着,长榻东西两侧则置有几方短榻,上头都铺着厚实软和的茵褥,角落则摆放着香炉、铜灯座等物。
李氏携着女儿坐在了长榻上,王七郎在右侧短榻上坐了,崔氏侍立一旁,低声吩咐了侍婢几句。
李氏摩挲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叹道:“我的儿,你阿兄还说你身体好多了,阿娘怎么看都觉得还病着呢。”
“确实已经好多了,阿兄将儿照顾得很好。”王九娘回道,瞥了坐在下头的兄长一眼。王七郎端起一杯解渴的浆水饮了,朝她笑了笑,接道:“方才十五娘还说,明日便让医者来给九娘瞧瞧,看看是否要改个药方。”
李氏看了看崔氏,也微微露出了笑意:“确实想得周到。十五娘,你也忙了一天,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她说着,又对身侧的侍婢嗔道:“还不赶紧去把郎主请过来?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还端什么架子?”
王七郎听了,站起来道:“我去外院见阿爷罢,九娘身体弱,便不必去了。”
王九娘也连忙要跟着起来:“儿不累,拜见阿爷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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