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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李讨也不敢再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道:“那地方叫希望文具店,有叁层。一楼是普普通通给小孩子买学习用品的地方,二楼是不需要门槛的棋牌室,而真正的赌场则开在了它的地下仓库里。”
“开在文具店里的赌场”,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像恐怖片的标题,想想自家孩子在精挑细选卡通橡皮的时候,嚼着小零食把油往衣服上擦的时候,骄傲炫耀作业已经写完的时候,楼上楼下的大人们正扑在牌桌边一轮一轮地消耗金钱和生命,也确实算得上恐怖了。
“这竟然还有门槛?”
“嗯,怎么没有,”李讨颇有些沾沾自喜了,在这种并不值得骄傲的事情上“老板那儿有记录,只要是在二楼赢钱金额达到十万的人,就都可以去地下室玩大的……”
沉寰宇二人是越听心情越复杂。
原来这赌场搞了个类似会员的分级制度,先搞出噱头,靠着人本能的好奇心和赌徒薄弱的自控力来不断刺激他们在二楼的棋牌室里小赌,一次一次又一次,运气好的凑够个十万,被夸着捧着请到地下的赌场,不光赢的钱翻了几番,好像连自己都变得高人一等起来,然后就是小输、大输、满盘皆输,已经陷进去的赌徒们肯定无法接受这种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下带来的落差感,总认为赌运会在下一把来个触底反弹,等最后看到欠条上一连串的“0”后才痛哭流涕地清醒,其实天早就塌了。
他们会就此戒赌吗?不会,他们只会再次把生家性命交给赌博。
房子、车子、父母的养老金、伴侣的存折、少一个也能活的器官……用所有不是靠运气得来的东西去为运气买单。
以借养债,以债养赌,无数个“0”都填不满人性贪婪的窟窿。
“刚刚出去的那是你妻子吧,她知道你赌博的事吗?”沉寰宇问他。
“不、不知道,我从没跟家里人讲过。”
“那你为什么要赌博呢?”
每每询问起犯人类似的问题,沉寰宇的思绪就忍不住飘回自己那还不需要把唯物唯心分得清清楚楚的学生时代,“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唐朝慧能大师说的话时常出现在对主观唯心论的探讨中,书本上,考试时作为错误选项被排除在外,但白纸黑字硬是让他看出了温度,毕竟人的内心世界关联着道德,伦理又源自个体的良知,总觉得算半对,不能一棒子打死,悄悄想想也还能当个心理慰藉。
李讨支吾不语,那点得意早在警察目光的逼视下跑出窗外,令他自惭形秽地闭上眼,包括吴麒的死。
如果没去赌博的话——
“警官,如果你们要去查那家赌场的话,得等到舟汇小学开学才行,假期时间那儿的老板不会营业的。”
他心里有愧,能做的只有这些,不说捡条命回去,但求死后别把他打下十八层地狱。
“嚣哥,你跟她讲那么多没关系吗?她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权御所知的计划里并不包括对方要和警察的女儿不清不楚,所以他疑心谭有嚣受了什么蛊惑,竟然愿意把以前在泰国时的经历当成故事似的讲出来,怪得很。
谭有嚣笑而不语,在黑丝绒的盒子里挑拣着戒指,这个太花,那个太宽,没几个喜欢的,大部分也不适合他,最后勉勉强强才选出俩最素的普通银戒戴到食指和中指上,虎口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半圈牙印:“这设计师审美堪忧,以后再送东西来直接给我扔了。”
“用来给薛兰的那条项链还不错,”权御接过他递来的盒子“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对宁竹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男人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谭有嚣忍不住哂笑出声,随即往后仰靠到椅背上,眯起眼对光端详着那两枚戒指:“长得不错,就是性格比她爹还奇怪,有点像我小时候捡到过的一条小土狗,逗逗她还行。”
谭有嚣说是这么说,自己也知道这话里的扯淡程度,也明白权御的担忧,毕竟哪有逗着逗着逗到床上去的,那还是个半大的小丫头呢。
要说喜欢,肯定没到那个份上,除非他今年也十六岁,但显然不可能,何况他自己也理解不了何为喜欢,何为爱,这方面大概还是宁竹安更有天赋。
她怎样都美好,怎样都洁白,像香格里拉山脉上化不掉的积雪,污秽攀不上去,只能看她泠泠地待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末了不忘骂上一句,怎么这么清高。
没错,谭有嚣突然想通了,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对宁竹安讲的故事真假对半分,有杜撰出来夸大其词的部分,也有羞于言说一两句话带过的部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以前的确过得很下贱。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作为畜生们的孩子也是畜生,这其实叫天经地义,可凭什么必须得是他?
天堂离自己太远,于是只能当山脚下腐烂的泥泞,仰着偶尔从山顶处漏下的光,繁殖出最恶毒的细菌。
宁竹安有错吗?当然没有,她只是个比较幸福的普通人罢了。
但男人看不惯的恰恰就是这点,有时还觉得她傲慢,简直恨得牙痒,既然落到了泥里,就不应该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人生还真是不公平,所以我想让她变得跟我一样脏。”
权御听谭有嚣已经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多嘴,反正这么久以来不管他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哪怕最后真喜欢上了宁竹安,他能得到幸福也是好的。
“您里面请。”
守在外面的保镖此时打开了包间门,踩着恨天高的女人扬着下巴走进来,臂弯处挎个精致的名牌小包,一身黑色的吊带裙,扭得摇曳生姿,连头发丝都是新烫过一遍的。
“薛助理,您来了。”谭有嚣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随后递给权御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很快离开了包间。
“哎呀,”薛兰嗓音娇嗲得刻意“谭小少爷今天单独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呀?”
谭有嚣笑意不减,却是在忍着强烈的厌恶:“自然是有求于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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